哀牢山,号称现实版的“云南虫谷”。
国庆长假期间,哀牢山突然爆火,频频冲上热搜,相关景区出现塞车,还有视频博主闯进禁入区域露营。10月6日,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楚雄管护局发文再次明确强调:
禁止未经许可进入哀牢山相关自然保护区。
其实哀牢山有两座:一座是如今成为大众焦点的哀牢山脉,一座是作为古哀牢国和哀牢文化起源地、位于如今云南保山市东的哀牢山。
《云南地名探源》说: “今云南之山,称哀牢者,一是保山县东二十华里处的哀牢山,属怒山山脉南延之余脉;二是礼社江(即元江)以西、无量山和把边江以东的哀牢山脉,云岭南延支脉之一。”抗战时期,中国远征军将领称云岭哀牢山为大哀牢山,称保山坝哀牢山为小哀牢山。
两座哀牢山,背后都藏着故事。
壹
国庆爆火的,是更大的云岭哀牢山。作为云岭的南延支脉,西北—东南走向的它全长400公里,北起楚雄州,南抵中越边境处的红河州绿春县。哀牢山脉,海拔3166米的主峰大磨岩位于新平县境内。1988年,哀牢山自然保护区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森林覆盖率达到85%。
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所处位置。图源 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官网
哀牢山脉位于横断山脉与云贵高原的分界线上,不仅山高坡陡,而且气候垂直分布明显,从山脚的热带过渡到山顶的寒温带变化剧烈。因为山脉走向与西南季风垂直,极易造成暖湿气流沿山脉抬升带来的地形雨,即便夏季也可能致使局部气温骤降。
由于地形复杂、原始森林覆盖广阔,在哀牢山中行走往往非常艰难,悬崖可能就在身旁而行人恍然不觉。跟一般人想象的不同,野兽并不是排名靠前的威胁,因为黑熊、野猪等大中型猛兽听到人声,往往第一时间会选择主动避让。
最致命的危险,来自迷失方向和气温骤降。
唐朝诗人骆宾王随军入滇,参加姚州(今楚雄州姚安县)境内的平叛战事,在《从军中行路难》诗中记述了在哀牢山区行军的千辛万苦:
去去指哀牢,行行入不毛。
绝壁千里险,连山四望高。
哀牢山部分地区存在地磁异常,指南针会因此失灵,加之雾气浓重,迷路对于外来者堪称家常便饭。
在作家彭荆风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的《驿路梨花》中,在哀牢山脉南段大山里,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也会迷失,“我是红河边上过山岩的瑶家,平常爱打猎。上个月,我追赶一群麂子,在老林里东转西转迷失了方向,不知怎么插到这个山头来了。”
因为多雨多雾,哀牢山保护区目前有全国面积最大、人为干扰最少、保存最为完整的亚热带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森林生态系统。
“湿性”表明湿润是哀牢山森林的主要特征,但降雨造成的气温骤降,可能是对于涉足者最致命的危险。2021年11月,张金榜、杨敏、刘宇、张瑜四名地质调查人员进入哀牢山脉腹地执行森林资源调查任务时失联。经过7天的搜救,发现四人已殉职,原因主要是事发区域出现瞬时大风、气温骤降而造成人体失温。
地形复杂、气候多变、能见度极低、方向辨别困难……这是哀牢山保护区禁止未经批准者擅自闯入的原因。
贰
在这块地域,除了寒带气候的失温威胁,也有热带气候的瘴毒威胁。动植物在炎热天气下死去之后,在地势低洼处被微生物分解时会产生难降解且有毒的物质。若水体流动性差,即会形成瘴水,遇热蒸腾即产生瘴气。
哀牢山脉是古哀牢国东边的界山,而如今位于保山东的哀牢山,则是古人更常涉足的地方。元代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记述这座小哀牢山,“夏季期间,这里一片山岚瘴气,郁闷而又不卫生。因此,商人和其他外地人被迫离开这里,以避免无谓的死亡。”
明代诗人杨慎有诗,“腾蛇游雾瘴氛恶,孔雀饮江烟濑清。兰津南渡哀牢国,蒲塞西连诸葛营”(《兰津桥》),也是描述他所处保山、怀想三国诸葛亮征南中“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所见所感。
最早记录哀牢国相关史事的,是司马迁《史记》的《西南夷列传》和《大宛列传》。公元前122年,张骞出使西域大夏国归来回到长安,报告汉武帝说在大夏时看到四川出产的邛竹杖和蜀布,通过“蜀身毒道”通商而来。于是汉武帝由此起意,要打通这条经由云南去往印度的通道,也就是历史所载的南方丝绸之路。
保山所处的位置是南横断山区最大的坝子,面积达到150平方公里,这片山地中的平坝也成为古哀牢国的都城所在。汉武帝发兵云南后,古哀牢国的都城西移至如今的腾冲附近,而汉武帝在保山设立了不韦县,与大理和昆明一起归入蜀郡管理。
虽然占据了保山坝子这片最重要的平地,但其实周边大部分区域还是被哀牢国控制。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哀牢国王柳貌率55万人归附汉朝,以保山为核心的整个南横断山区遂成为汉帝国西南端的永昌郡,也是当时人口第二多的郡。如今的保山市也由此得名永昌,而连接云南与缅甸的这条道路也因此成为“永昌道”。
虽然正式划入帝国版图,但一来山高路远、二来中央帝国改朝换代频繁,永昌这片土地长期不处于中央帝国的直接控制之下。唐宋以来,南诏和大理相继在云南建立政权,永昌也成为其组成部分。直到元代永昌才重新被纳入中央帝国,明代在此设永昌府,因为路途遥远、瘴气肆虐而成为流放地。杨慎36岁时被嘉靖流放至此,72岁在永昌去世,其《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词也是在永昌期间所作。徐霞客在其游记中所述路经“永昌、哀牢山”,所到的也是永昌城东的这座哀牢山。
这座哀牢山在如今的名气虽然或许不及云岭哀牢山脉,但在历史上,这里却是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1938年,经过这里的滇缅公路通车,中国远征军经由这里入缅对日作战。这条渊源久远的古道,直至现代仍然是中国西南通往缅、印等地的必经之路。在《徐霞客游记》里记载的这座徐霞客登临的哀牢山,也比云岭哀牢山更接近两千年来的中国历史。
叁
哀牢归附时,熟悉西南夷事务的汉朝官员杨终,向汉明帝呈上《哀牢传》,也是目前“哀牢”一名见于正史的最早记载之一。但究竟是山因国而得名、还是国因山而得名,目前尚无百分百定论。
研究者耿德铭在其《哀牢国与哀牢文化》一书中认为,“哀牢国之得名,源于永昌(今保山坝)哀牢山”,且从《华阳国志》到《水经注》众多魏晋史籍中,“哀牢国”都与如今保山东的哀牢山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哀牢”最初是一座较小山峦的名字,后来成了附近古国的名字,如今又成了一座更大山脉的名字。
汉语里,“哀牢”容易令人联想到哀伤和囚牢,意带不祥。所以明朝万历年间,有人以“哀牢”为“安乐”一音之转,一度造就混淆,其实“哀牢”从汉代以来就一直是本名。在傣族语言里,哀牢发音接近“Ailong”,有“大哥”或“老大”之意,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哀牢”是古人对古哀牢国当时称谓的音译。除此之外,还有支持“哀牢”为彝语“老虎居住地”之说的。
古哀牢国的人由三部分组成:一是由青藏高原经澜沧江、怒江走廊南下而来的氐羌人,一是由如今的两广地区东来的古越族,一是当地原有的濮族。经过数千年的融合,古哀牢国人成为如今云南多个少数民族的先祖。
而早在两千多年前,古哀牢国人已有发达的青铜器文明,保山附近的出土文物中甚至包括编钟。古时候,山脉是沟通往来的巨大阻碍,即便直线距离相隔不远,彼此间的社会发展程度也可能相差甚远。如今现代文明已经把一切神秘都几乎清除殆尽,但在资讯发达的当下,仍然应该保存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不要以云遮雾罩的哀牢山为易与之地而轻率前往。
文/启凌 编辑 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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